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8 活着并不全是坏事

8 活着并不全是坏事

日子一天天过去,在我下定决心以后,学校临近学期结束,于是课程也日益繁忙,忙到我不得不每天奔返于租房与教室两头,这两者之间的距离本就不近,所以一天当中总是在路程上花费掉许多无意义的时光。直到放假之前,或许都没有独自去看海的余裕了。我想。

由于最近常常晚归,我想起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遇到鹤雏小姐了,自从那天把自己在书上发现的文字转告给鹤雏小姐以后,便几乎没怎么再看到她,有时半夜我阅读课程书籍,嚼着面包片,不由想起鹤雏小姐日常料理的炖菜,口中的面包顿时索然无味,我从未像现在这般想念她,并迫切想与她相见。不仅仅只是料理,单单只是日常生活中缺失了她,过着和其他学生一样枯燥无味的大学生活,我就觉得人生是何等的无趣!

那之后又过了两天,我正忙着赶制一份专业课程上的科研报告,鹤雏小姐按响了门铃。打开门,我发现她穿着我曾见过一次的天蓝色的茧型洋装,她并不说话,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。我从未觉得她的身影是如此的渺小与脆弱。

与往常一样,我牵起她的手,深夜十二点的街道就像是干涸的河床,所有的时光都沉入河底,化成了灰白的沙。与往常不同的是,我走在前面,她沉默地跟在我的身后,但我却愈发感受到她的脆弱。现在的鹤雏响子,只是一个看起来憔悴又可怜的女人。她的脸色异常苍白,这是一种不健康的苍白,脆弱得似乎随时会被风刮走。

深秋的寒风刮过昏暗的街道,温度早已没有夏刚过时那么宽容,鹤雏小姐打了个寒噤,她什么也不说,只是依偎着我,挽住我的胳膊,并把手插入我的棉质大衣的口袋里。

“回去换件衣服吧,鹤雏小姐。”不忍心看到她遭受冷风的折磨,我提议道。

“没有关系。”

“会着凉的。”

“很暖和啊。”她在我的大衣口袋里抬了抬手,脸上浮现出温和的微笑,示意这样完全没有问题。

“鹤雏小姐。”

“叫我响子。”她打断我的话,说道。“叫我响子可以吗?羽川先生。”

“叫我莲就好了。”我不由苦笑。

“那么我叫你莲君,你也叫我响子吧。”

“就这么办吧。”思考片刻,我表示同意。

我们沉默了一会,继续向前走去。即使是在深夜,也几乎听不见我们的脚步声,只有踩在遍布于路边的梧桐落叶的时候,才会发出“嚓嚓”的干燥的声响。我不知道应该出声说些什么,于是只能解开大衣的纽扣,把她半边的身体包裹进来。她依偎在我的怀里,小声向我道谢。

“莲君,你曾经有过喜欢的人吗?”

沉默了很长的时间,响子问我。

我沉思了一会,把高中时期维持了一段时间的单相思告诉了她。我说,那其实根本算不上是喜欢,只是大家都觉得她长得好看,所以我也就跟着一起喜欢她罢了,一段时间以后,我发现这样的感情无法称之为喜欢,就再也没有与那个女孩有过交集。直到现在,我仍然时不时回忆起那个女孩的样貌,但是我无法把她当作纯粹的异性来看待,或许就像是一件珍贵的艺术品一样。

我或许欣赏她,但没有办法爱上她。

“除此之外就没有了吗?”响子问。

“没有。”我回答。

她没再问下去。

我审视着眼前的黑暗,黑暗中有着一颗颗微小的,发光的粒子,在我的眼前不断的萦绕着。起初我以为是萤火虫,然而萤火虫不会这样有规律地漂浮在空气中。看上去是有质感的细小单体,等到伸出手去,却什么也碰触不到。

这时,响子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来。

“我和木下是在两年前认识的,那时我刚刚搬到这里,那天下午还下着蒙蒙的小雨,木下一个人站在前院的门口,浑身被淋得湿漉漉的,他忘记带钥匙了。”响子说,“刚开始我还以为他是那里的小偷,才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,所以我不愿意帮他开门。之后他打了房东的电话,我才知道这只是一场误会。我向他道了歉,并请他喝了一杯红茶。这就是我们第一次相遇的情形。”

“原来是这样......”

“后来我们经常一起出去玩,说是出去玩,其实只是他来找我去附近的街道闲逛而已。我们一起喝下午茶,一起去打羽毛球,一起翘课,一起看电影,我们做了很多很多的事,这些都成为了我宝贵的回忆。等到我回过神来的时候,我们就已经开始交往了。”

啊,是这样。所以木下才在赠与响子书的时候写下:Dear my hibiko,给我亲爱的响子。不是英式具有社交意义上的书信开头,而是给予人生重要的另一半宝贵的礼物啊。想通了这一点,我不由恍然大悟,从前觉得奇怪的地方变得通顺合理。木下与响子一开始就是恋人的关系,所以她所感受到的痛苦,自然就是木下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的这个事实。

不仅仅只有我,这世上原来也有其他人会为木下的死感到悲痛。在这一刻,我的心里也不禁生出一丝触动。只是即便如此,他也没有办法再回到这里来。

“我们交往了一年多的时间,他教会了我各种各样的事情,我很感激他,也很伤感于他的离世。”响子的脸上浮现出凄美的笑,“如果我没有那么爱他,现在也不会这样痛苦吧。”

我沉默着,说不出话来。一方面,我感受到响子身上的巨大的悲伤,以及仿佛要将她压垮一样的痛苦,另一方面,我埋怨起木下,他就这样抛下鹤雏响子,独自一人离开这个世界了。但是即使是这样,响子仍然爱着他,爱着木下留下的幻影与残渣。

她所希求的并非我的手臂,而是某人的手臂,她所希求的并非我的体温,而是某人的体温。而我只能是我本身。我无法替代木下,无法变成她心目中那个理想的模样。

这个罪孽深重的家伙,即使早已经死掉,还是要给这个世界留下那么多的麻烦。我的心中突然涌起毫无来由的愤怒,这世界就是这样,无论到达何处,我们都被说不清道不明的事物所束缚着。

那并非友情,又或者是爱情。只是纠缠在人的心里的某种事物,只是这事物究竟是什么,我也说不明白。

“那就去喝酒吧。”我拉住响子的手腕,街道一旁的酒吧在阴影的交界线中晦暗不明。“人类的权利就是喝醉,喝醉了就没问题,喝醉就能忘记一切。”

“我能够被原谅吗?”

“我会原谅你。这没什么,所有人都有喝醉的时候。”我盯着她的眼睛,轻声说。“喝醉了就不再痛苦。”

这天晚上响子喝的烂醉如泥,直到凌晨3点,酒吧关门,我们才不得已离开,如果我们一直待在那里,势必可以喝到天明。最终我架着她的身体送她回去,一路上她说着各种各样的关于过去的事情,但是大概自己已经是毫无知觉了。到家里,我脱下她的鞋子,把她扶进卧室,抱上床,简单用热毛巾擦了下她喝醉以后红的可爱的脸颊。

“以后不要再用这种毫无防备的姿态和别人接触了,笨蛋。”我小声说。

我打开唱片机,调低音量,插入披头士的《rubber soul》,坐在书桌前听了一会。闭上双眼,古朴的音符不停地敲打着我的内心,让我千疮百孔的心脏发出空洞洞的声音。听完整张专辑,随着音符的下坠,我的心中也有着什么随之死去。那其中很长一段时间都空无一物,如今竟然也能感受到疼痛,我不由感到诧异。长久的沉默以后,我终于站起身来,帮响子盖上被子,准备转身离去。

“别走。”响子睁开眼睛,在身后拉住我的手,我回过头去看她,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我,眼中不再带有醉意,而是有某种透明寄宿着。然而她究竟是在看向我,还是透过我看向其他的什么事物,我也不由惘然。

“别走,求你。”响子哀求道,“别走,能抱我吗?”

“你先睡吧。”我把她的手拿开,重新帮她盖好被子,“明天我再来看你。”

她的眼里涌出泪珠,顺着通红的脸颊滴落在床上。眼泪一经流出,便一发不可收拾。她掀开被子,站起身来,立在我面前。她两手按住脸庞,身体前屈,嚎啕大哭起来。响子的哭泣,我还是第一次遇到,我不知所措,下意识地轻轻伸出手,把她抱在怀里,抚摸着她直而柔软的头发。她在我怀中不断抽泣,泪水把我的衬衣都染湿了。良久之后,她渐渐平息下来,她伸手解开了我衬衣上的第一颗扣子。

“别走,抱我吧。”她在我耳边用吐气的声音说,“别再让我蒙羞了。”

这天夜里,我抱了响子,我不知这是否正确,但她的确在渴求我身上的某种事物。整个过程中,她一言不发,视线穿过我的身体,凝视着虚空中的某个片段,她到底在注视什么呢?

一切都结束之后,响子沉沉睡去。我抱着她熟睡的身体,心中却涌现出不知如何是好的情绪。这之后我们究竟会变得怎么样呢?前方又有着什么样的未来在等待着我们,最重要的是,等到响子醒过来,我们还能够像以前那样相处吗?我知道这几乎不可能了,但我心中还是有着小小的奢望。

整个晚上我都彻夜难眠,我不知道今后该用怎样的姿态来面对响子,但是苦恼也没有用。早上,我坐在书桌前,一边点起一根烟一边看着窗外细雨绵绵。四周散落着响子的洋装,我的衬衣与大衣,衣服与衣服纠缠在一起,就像是昨晚的我们,就连衣服显得那么幸福,我不由这样想到。等到把烟吸完,我穿好衣服,衣服上仍然残存着响子留下的气味,我在书桌上留下一张便签:

早饭帮你买好了,就在桌上,记得趁热吃。等你冷静下来,我们找个时间谈一谈。

我回头看着响子熟睡的侧脸,我不知为何想起柚的睡脸,我的心中难以平静。虽然她就在我的身旁,但是比起以往,她似乎离我更加遥远了,我在心里想。

我终于压下内心的想法,走出房间,带上门,奔向去往学校的路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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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之后没过多久,可能也就两三日的时间,我收到了响子住院的消息。

自杀未遂,房东转告我,响子画着淡妆,束好头发,把自己浸在浴缸里,她一只手拿着太宰治的《斜阳》,另一只手垂在浴缸外面,血液从她的手上像雨点那样不停地滴落,汇成一方浅浅的血泊。听到那个场景,我不由想起了雅克·路易·大卫的《马拉之死》,这两者相似异常,唯一的区别是马拉是被谋杀,而响子是割腕自杀,但是未遂。这极具艺术性的场景占据了我的脑海,我觉得这两者在精神性上到达前所未有的统一。她到底在被什么压迫着?

“还好我发现的早,若是再晚半个小时,就一命呜呼了吧。”房东说。“看到房子里的灯全部亮着,怎么敲门却全无回应,我就觉得奇怪了,我想起木下的那个时候,心中有不祥的预感,所以直接用备份的钥匙开门进去了。幸好时间赶得及。”

“为什么我的房客都是这种不要命的麻烦家伙。”房东叹了口气,他扭头看向我,“喂,你不会也这样一声不吭地死掉吧?”

“不会。”我回答说,“如果我要死,我不会给任何人留下麻烦吧。”

“那是最好。”房东哼了一声,接着说道。“等她身体好点,你也最好抽个时间去看看她比较好,她现在正是需要开解的时候。无论是谁说的话,只要有用,都能够对她有帮助的吧。”

“就这样,我先走了。”

房东离开以后,我拿着酒来到阳台上。红的不正常的夕阳正在落下,天空中挂着绚丽而极艳的晚霞,这是这个世界将要陷入黑暗前最为美丽的奇迹,就像七月的流火,辉尽一时的璀璨,我仍然能够感受到夕阳的光与热。

我在那么一瞬间有一丝茫然,夏天还没有过去,秋天仍然没有到来,我伫立在似乎已经停止的时间里,做着花朵永不凋谢的梦。太宰治在《斜阳》里写下:我们是为了恋爱与革命而到这个世界上来的。

恋爱与革命,我们在不愿醒来的梦里面痛苦地死去活来,但是仍然不愿意放手。因为一旦放手,就什么都不复存在了。

或许不仅是我,木下和响子也是如此吧。

最后的那天,我翘掉了期末考试,一个人窝在家里,把空调的冷气调到最大,把披头士所有的专辑都听了一遍。从早到晚,听毕已经是快要傍晚的时候。什么都没带,我只拿了旅行帐篷和几件换洗的衣服,从家里出发。

最终去了哪里以及如何去的,我全然无法记起。留下印象的多少只有风景,其他的记忆没留下半点。我乘上火车或者长途汽车,在连名字也没听过的城市下了站,沿着护城河边一直走,饿了就吃压缩饼干,疲倦了就扎营休息。有时睡在墓地里,有时就地睡在马路边,也没有人来搭理我。于我而言,怎么样都无所谓,只要有个休息的地方就好。

绕护城河走过一圈,我立刻踏上车站,头也不回,随便搭乘一辆车到下个城市里去。手里没钱,就去附近的餐厅里做一日工,然后继续旅行。晚上坐在河边,听着水波嶙峋,一边啃黑麦面包一边看萤火虫,直到月光消失。

似乎随着柚的死,木下的死,响子的自杀,一切的事物都涌了出来。

逐渐忘记了时间,太阳升起了就出发,太阳落下就停下,如此日夜循环,什么都不去思索,我单单只循着本能前行。太久没有打理,胡子拉叉,脸也消瘦不少。照着湖水看,就连我自己,我也逐渐开始觉得陌生。这没什么,继续朝北边走吧。

这样的生活维持了一段时间,直到有一日,突然下了雪,室外实在没有办法再住,于是搬到宾馆里去住一夜。久违的帮手机充上电,看了眼信箱,全部被房东的信息塞满了。响子的会见许可出来了,催我赶快回去。我随即看了眼日期,不知不觉间,出来已经半多月了。

不能再继续前进了,就这样返回文明社会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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回到京都,我去拜访了住院的响子。出乎我的预料,她的脸色已经比房东描述的好得多了,她穿着病服,靠在病床的靠背上,看着窗外的风景,天空晴朗地异常,澄澈地不带一丝杂质。

我向她搭话,可她却全无反应,这也在我的意料之中。据响子的父母说,自从她醒过来以后,就对他人的言语无动于衷了,似乎是不愿意与任何人交流,只是单纯地看着窗外的风景。就连医生对于她的询问,她也毫无回应。

我不停地叫她的名字,呼唤鹤雏响子这一存在能够倾听我说几句话,但是她脸上仍然没有任何表情,沉默的仿佛人偶一样。直到我叫出木下的名字,响子空洞的眼神才有所反应,她下意识地转过头来看我,我握住她的双手,直视响子的双眼。她似乎回过一点神,可以听到我所说的话语了。

“是因为我的错吗?”

她缓缓摇了摇头。

“是因为木下的死吗?”

她又缓缓摇了摇头。

“没有人能够不怀抱悲伤而活。即使是无法忍受的痛苦,你也无法把它当做不存在。你很努力了,响子。你真的很努力了。”我伸出手把她抱入怀里,轻轻抚摸着她的背,轻声说。“没事的,一切都会过去的。”

“啊啊——”她发出呼唤什么的声音,眼泪从她的脸上不停地流下。那本来应该是哭泣的声音,但是现在她就连哭泣都做不到,所以只能发出呼唤的声音。

她究竟在向什么东西寻求着什么样的事物呢?她究竟因为什么而痛苦呢?这样的痛苦令我感同身受,我的内心不禁也酸涩异常,但是我不能在这里流下泪来,如果连我都不够坚强的话,怎么拯救眼前这个悲伤的女孩子呢?

想到这里,我下定决心。我说。

“呐,响子。你见过海吗?真正的大海——波涛汹涌,起伏无常,蔚蓝澄澈,无边无际的大海。”

她抬头看向我。

“我虽然不知晓你究竟为何而如此痛苦,但是去看看真正的大海吧,响子。现在就出发,向更北的地方行走。木下说,如果没有看过海,人的一生就无法称之为完整。如果是海的话,或许我们都可以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。”

“去看海吧,响子。”我说,“为了把我们变成一个完整意义上的人,去看看真正的大海吧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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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是发生在平成最后的夏天里,一个关于死者与生者的故事,是再简单不过的故事。

到头来,死掉的人没有获得安慰,活着的人也依然只能痛苦下去。但是能够发生改变的事物,仍然存在,它绝对不是什么虚无缥缈的东西,而是随处可见的,再平凡不过的事物。但是我们缺失的,就是这样平凡的事物,就因为缺了这样的东西,我们的人生才不够完整。

即使是朝着大海而去,未来也不可预知。但是,我们的悲伤,我们的痛苦会留下来,这是不属于他人的,我们独一无二的宝贵的财富。因为这些悲伤与痛苦,所以我们现在才能够存在于这里,在这个浩瀚如海的世界里,这就是我们存在过的最为有力的痕迹。

我一丁点都不爱这个世界,因为它充满了残酷,冷漠而不公平,他总是对活着的人太过于残忍,所以许多人就会想要死去。但我们还是不得不活下去,和木下不一样,我已经感受过温暖,所以已经不会轻易放弃自己的生命了,即使活的那么痛苦,那么不堪,但是只要活着,就不全部都是坏事。

我希望把我的想法传达给响子,人的生命不应该是为了除了自己的他人活的,如果是那样,那么也未免太过于悲伤,我希望响子能感受到和我一样的温暖,就像她带给我的温暖一样。我希望她可以像我们第一次相遇的时候,由衷的,发自内心地笑出来。

活着虽然不见得全部都是好事,但总有那么一件两件。就只是为了那一件两件的好事,也应当有活下去的价值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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